我家本来就清白廉洁因此常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至于财产家业之事我

我家本来就清白廉洁，因此常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至于财产家业之事，我从不曾提起，不仅是不经营而已。我适逢运会，才有了今天，高官厚禄，可说是全都有了。我每每想到这些，难道是由于自己的才能而得到的吗？实在是仰借了祖先的风范，加上上天的福庆，才能达到这种地步。古人所谓“把清白留给子孙，这样的遗产不也很厚重吗”，古人又说“留给子孙一笼子黄金，不如传给他们一部经书”。详细推求这些话，确实不是空话。我虽然不聪敏，但的确也有这种志向，希望能够遵循古人的这个道理，不敢丧失。所以自从自己显贵以来，将近三十年，承蒙我的一些门生故旧推荐好处，有的让我开辟田园，有的劝我开办客栈，有的想要我用船只运送货物以营利，也有的想让我货殖经商来敛财。像这样一些事，我都拒绝而不采纳。我这样做，不是古人所谓的拔葵去织，为官不与民争利，只是想减少和平息一些纷争扰乱而已。

我中年时在东田营建小园，并不是为了种植以求利，只是想挖池种树，稍微寄托自己的心意爱好。又因为郊外空旷阔大，到底是可以建造住宅的，倘若被获准辞官居家，确实想在这里随性地度过晚年。而且慧日、十住等，既然要办婚事，便需要住下来。我家门第清明正直，住房不多，之所以这样做，也有一定的原因。以前划割西边给了宣武寺，已经失去了西厢房，不再方正，我的意思也认为这不过是人生在世旅居的客舍罢了，何必定要华丽呢？我也常常怨悔时人说这是我的住宅。古往今来，豪富接连不断，到处都是贵显的宅第、门楼上的阁子、深幽的内室，可是等他们死去，又会成为谁的宫室呢？我堆砌小山，聚集石头，移来果木，杂有花卉，只是为了居家自娱，寄托性情。随便架立，不追求广大，只是作为诵经念佛的地方，以小为好，所以内中狭窄，没有多余的房子。近来修建东边儿孙两所住宅，借用十住准备返回南方的路费，但其中所需，仍然不少。财用虽不足，又不能中途停止，于是郊外的园子，也就保不住了，卖与韦黯，乃得百金，建成两所住宅，已经花去一半。为何一个郊外的小园，能卖出百金？因为经过我数年经营，已经粗具规模，桃李茂密，桐竹成荫，田间小路纵横交错，渠道小沟紧密相连。华丽的楼房，高远的敞屋，颇有登高远眺之美；孤高的山峰，茂密的草木，颇有纠缠错落之趣味。沟渠中长满了荷芡，湖面上铺满了菱莲。这里虽是郊外，但离城很近，韦生愿意买下，也说明他颇有情趣。追述这件事，不是有吝惜之心，只是信笔所至罢了。回忆谢灵运《山家诗》说：“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我拥有这园已经二十年了，今天重回天地之间，天地与我两相比较，小园自当归于天地。剩下的银两，分给你去经营田舍，你是长子，家庭负担大，按道理应当如此。况且按照佛教，钱财乃身外之物，外典也说“用什么聚集人来做事？财物”。何况根据你所处的境况，又怎能忘掉这个呢？听说你在姑熟买的田地含有过多的盐碱成分，不适宜耕种，我的心情更加不安。我之所以要接济你，不是要你和他人竞争，这种做法虽然比不上孙叔敖告诫其子的“寝丘之志”，但也大略近似。孔子说：“居家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那么就可以把这种做法移到为官上。”你既然已经买了这块田，就把它管理好。若进退两失，只不过是让别人耻笑罢了。如果有所收获，你可以自己分配供给家内家外大小亲人，应让他们各得其所，这我就不管了，同时又应当分润各个女儿。你既在子女中居长，因此我才有这些话。薄躬：谦辞，指自身。遭逢：遇到。拔葵去织：《汉书·董仲舒传》：“故公仪子相鲁，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女利乎！’”后以拔葵去织喻指为官者不与民争利。悬车：谓辞官居家。致事：同“致仕”。旧谓交还官职，即辞官。歌哭：放歌和痛哭，比喻辞官归家之后自由随性地度晚年生活。慧日：佛教语，谓佛之智慧有如太阳普照人间。十住：佛教语，也叫十地，指参悟佛理而修行进入渐近于佛的十种境界（欢喜地、离垢地等）。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猜测慧日、十住为徐勉两子的小字。营昏：办婚事。昏，同“婚”。休沐：休息沐浴，此指辞官居家的生活。功德：佛教用语，指诵经念佛等。外典：佛教徒称佛书以外的典籍为外典。寝丘：春秋楚邑名，在今河南固始、沈丘两县之间。相传孙叔敖临终时告诫其子，令其向楚王请受贫瘠的寝丘，而不求肥美之地，以保长久不失。

?移：推及。语本《孝经》引孔子言：“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孔丛子·公孙龙》记平原君也有“居家理，治可移于官”之语。为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巨利。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弃日乃是弃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政谓为家以来，不事资产，暨立墅舍，似乖旧业，陈其始末，无愧怀抱。

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单，牵课奉公，略不克举，其中余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文案间隟，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间细务。汝交关①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假使尧水汤旱，岂如之何？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并无俟令吾知也。《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②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南史》卷六十）是当兄长的，都非常不容易。应当使家中内外和睦，别人没有闲话，先人后己，这样才会被人称许。老子说：“如果一个人能把别人的利益放在前面，别人也会把他的利益放在前面。”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更会招来大的利益。你应当勉励自己，见到贤人，就向他看齐，不应当忽略了这一点，白白地荒废时日。荒废时日就是荒废自身，一个人的声名美恶，难道不是大事吗？难道可以不慎重对待吗？我今天所告诫你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治家以来，不从事资产积累，却又建造起房屋田舍，好像和原来的事业相违背，但陈述这件事的始末，还是感到无愧于心。

加上我年纪衰老，心力逐渐耗尽，官府考课奉行公事，都感到有些不能胜任，这其中稍有空闲，才可以自己休息。在冬季的晴朗日子或者夏天的阴凉日子里，趁着良辰美景，利用处理公文案卷的间隙时间，拄着拐杖，踏着鞋子，在简陋狭小的馆舍里逍遥自得，站在池塘旁边，观看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泳，拨开茂密的林木，听着鸟儿无忧无虑地歌唱。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得数刻的短暂欢乐，希望时常过着这样的日子来度过晚年，不再操劳家中琐细的事务。你动身的日子已经定下，这封信又已发出，凡所需要的行资，不如在分别的时候交付给你。从这以后，我不再谈到田事，你也不要再和我提起。即使遇到尧时大水或汤时大旱，我又不是大禹和商汤，又能怎么办呢？如果你今年的收获能够满腴盈箱，这是你的幸运，像这样的事情，也就不需要让我知道了。《礼记》上说：“孝者，善于继承先人的志向，善于顺行先人的事业。”我今天希望你能成全我的愿望，那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交关：交通，来往。述：顺行。语出《礼记·中庸》。

徐勉（466 年—535 年），南朝梁东海郯（今山东郯城北）人，字修仁，幼孤贫，六岁即能率尔为文。年长好学，宋人徐孝嗣称之为“人中骐骥”。梁武帝即位，拜中书侍郎，进领中书通事舍人，官至左仆射中书令。为武帝掌书记，梁朝朝章仪制，皆参与其议。曾与客夜坐，有客人向他求官，他正色说：“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徐勉虽官居高位，但家无积蓄，自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以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致辎；如其不才，终为他有。”

这封徐勉给长子徐崧的书信，抒发了他清白治家之志。他在信中说：“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又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详求此言，信非徒语。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他希望儿子自食其力，不要期望自己给他留下丰厚的遗产。

信中叙述了徐勉虽显贵三十年而不纳家产的经过，他向长子交代了中年置一小园的原委以及售园造房的过程。他中年时开辟营建了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园林，其中“桃李茂密，桐竹成阴”，但他种植这些树木不是为了求利，而是寄托情志。同时，徐勉并不反对为子孙留下一些财产，他在家书中告诉徐崧“近修东边儿孙二宅”，还剩下一点钱财，现在分给你去“营小田舍”。徐勉虽然支持儿子经营产业，但在处理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关系问题上，他的志趣偏重于精神财富，希望子孙能继承廉洁清白的家风。在当今，徐勉所言所行仍然有着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这种“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以清白”的高尚人格和教育理念值得我们借鉴。

王筠 与诸儿书论家世集